现在有种说法：实验是第一性的，没有数据就没有文章。有了数据，写文章很容易的，只要花几个晚上把数据包一包，看图说话说这是圆的那是方的就行了。

       这种说法对吗？有对的地方（前面一句），也有错的地方（后面一句）。在展开具体论述之前，我首先举几个例子证明后面一句是错的：

       现在世界上一些先进的国家建造了大型同步辐射实验室，把机时分配给来自世界各地到这些同步实验室做实验的用户（user）使用。因为同步辐射造价极为昂贵，而且有很多人排着队等待使用，因此一组用户（即合作研究一个课题的团队）只能分得1-3周测几个样（比如说超导体）。

       但是，问题是：大家知道用1-3周测完了样品以后，多少时间才能把文章完成？还需要什么东西才能把文章完成？如果用1-3周测了样品就能发表一篇文章，那么岂不大家都改行去用同步辐射测样了吗？

       其实：测样花的时间少，但是花在课题选取、实验设计、数据分析和文章撰写上的时间比测样时间还多几倍甚至十几倍。特别是对于物理来说，数据是“表观”的实验“现象”，怎么从深层次上认识数据蕴含的规律、道理，提出理论模型是非常重要的，而这都需要时间。所以，花很多时间在数据分析和文章撰写上，不是违背科研规律，而是一种踏实、严谨的科研求真态度。我不讨论不做实验而在脑子里面“编小说”的学术不端行为，这不在讨论范围之内。

       在表面化学领域，大家知道出一篇文章，如果仪器都正常、点子都对路子的话，要采集多少时间的数据？答案是收集2-4星期的数据也可以构成一篇文章。但是事实上仪器老是坏，点子也未必对路，因此导致出文章并不一定快。但是最主要的是，表面化学和材料不一样，非常强调分析数据和撰写文章。如果不会分析数据，不能说出这些数据说明什么道理，什么杂志都发不了。如果不会写文章，好数据也只能投Applied Surface Science。而同样的数据，研究者会分析数据会写文章，也一样能中JACS、Angew Chemie。为什么有的人能发好杂志，有的人不能，这就是区别。

       在我以前读博士的实验室，导师往往在学生写了文章后要求反复修改。每次我们把文章给他，他过了一个月在打印版上精心修改了，发给我们打字、加内容，我们改了以后再发给他。如此这般要花大半年、一年时间才能把文章投出去。有时候我们飞快地把文章改好发给他后，他会把文章放在抽屉里做冷处理，目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对同样的文章有新的视角和新的认识，这样改出来的文章才好。我觉得，这才是一种科研求真精神，而胡乱包一包文章，今天做完实验一星期后就投稿的不是认真求实的精神，而是利用实验设备进行“生产运动”。

       很多人科研能垒没有越过，是因为在实验设计、再设计（诊断实验、对照实验、补充实验）、数据分析、理论提出和文章撰写上还不够，只是收集数据、报数据。做实验其实有一个“再设计”和“反馈电路”的过程。学术水平高的导师能从学生看似已经完整的数据中设计出新的诊断实验，把事情搞清楚，把审稿人的潜在问题预先回答好。而学术水平不高的导师眼睛里看到的就是文章已经写出来了（或者只是看到数据已经采集齐全了，默认有数据就有文章，包一包就成了），花的钱没有白费，收割到了革命果实，却既不知道实验细节也不能提出“画龙点睛”的实验。为什么有的人能发好文章，有的人不能发，这就是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