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导Francisco Zaera曾经给我修改过很多文章，每篇文章要修改5-7次，经常是“全国山河一片红”。刚开始怕周围同学看到修改的内容嘲笑我说：“改得这么多啊！写作水平这么蹩脚啊！”后来就慢慢不自卑了：嘲笑我而自己不学的人学不会，而我不怕嘲笑却学会了。我们组的其它博士生也和我一样，曾经苦苦挣扎，希望能够写出让老板满意的文章，一遍一遍地修改，每篇文章写出后要花半年到两年精心修改后才能投出去。最后他们的科学写作水平都有巨大提高。

       后来除了自己作为第一作者做实验写文章以外，也和别人合作过一些文章，得到了很多学习和锻炼的机会。有时候我提供了两张图，做主要工作的人写了文章。有时候我发明了催化剂，提供了样品给别人做后续研究，别人写了文章。根据世界行情，不是第一作者或者通讯联系人的次要作者看到有自己名字的文章草稿一般不发表很多意见的，但是我这个人可能比较顶真，喜欢给第一作者出难题，花了大量笔墨说这个地方不好，那个地方不好。这种做法叫作play devil's advocate，字典上的解释是to pretend to be against an idea or plan which a lot of people support in order to make people discuss it in more detail and think about it more carefully。虽然这种play devil's advocate的做法未必容易会被接纳，但是我还是选择尽作者的义务。如果对方知道我的实力并信得过我，我还亲自出马修改文章，全国山河一片红的那种。经过我修改的文章，几乎不需要修改就被接收了。

       一个人的才华未必马上就被发现和欣赏，因为很多在科学研究中我们可以做对照实验，研究加这个试剂和不加这个试剂对实验结果的影响，而某篇稿子投向某个杂志只能有一次机会，无法证明启用某人修改文章就能中而不用某人修改文章就不中。这正如谈恋爱，无法知道跟这个人就一定比那个人好，因为选择了这个就不能选择那个，无法比较。但是我可以说对于一篇文章也许无法做严格的对照实验，对不同人写的不同文章可以做对比实验：有的人写的文章就是好，就是一直中，审稿人就是说好。我读了大连化物所有马丁名字的文章和复旦有万颖名字的文章，发现写得就是好。

       我还曾经被安排补做了小部分实验，把前人留下来的工作整理成文发表。我认为前人研究非常辛苦，做了大量探索性的工作，提供了主要数据，理应是第一作者。我只要能找到锻炼机会有实现自己才能的舞台就行了，甘当第二作者。我认为这样对谁都是公平的。最主要的是我又不靠这一篇文章吃饭，如果我抢了别人的第一作者，我还怕别人说呢。当然，我也有些self-doubuts：写文章写得快，就怕别人说我的写作廉价，才花了这点时间；而写得慢就怕别人说我水平不过如此。好在审稿人给我个公道：我出手写的文章总是中的。

       我和别人合作写文章当然有自己的原则：首先，不好的文章坚决不能发表，不值得花时间去整理；其次，和我的主攻方向无关的文章不愿意参与，无法形成学术体系；再次，素不相识的人寄来的文章可以提提意见，但不能修改，不要加名字。因为这是对方别人导师的事情，也不是我自己的工作。如果给这个人改，就要给那个人改以显示对大家都公平，但是这没有时间和精力做到。从更广泛的角度来说，贪图名字只能给自己带来幻觉而不是实在的东西。毕竟课题是别人的，如果东挂名、西挂名，形不成自己的特色，自己的学术体系很快就会被打散了。

       以上是明规则，其实还有很多潜规则。古人云：不打无把握之仗。落实在和别人合作写文章、修改文章当中，当然是要确保文章投这个杂志能中才去参与，如果文章不能中，就不要反复浪费时间了。我不是那种先说包中，然后占个位子的那种人。如果我不认为这篇文章应该发表在Nature Materials上，我就不愿意写，也不建议投这个杂志。如果经过我手的文章被退稿批得一钱不值，我会觉得很丢脸。另外，老中医望闻问切。落实在和别人合作的事情上，就是要查看第一作者和后面人的关系。有时候你做了很大的贡献，你认为你帮助第一作者使他的文章起死回生，但是是否因为你的贡献而使文章起死回生根本无从查考，就算起死回生了也没有什么感激，名字在后面的人也许还要忌恨你名字排在前面呢，因此你还不如不要搅这滩浑水，就让他们去好了，自己不要吃力不讨好。

       合作里面也有博弈论，自己要分析究竟谁占据有利地形。比如你已经有很多文章了，不在乎多一篇少一篇，并且有很多人排队要求和你合作，那么你占据了有利地形；再比如别人气势很强硬，但是文章连续被好杂志退稿，无路可走请你起死回生，那么你占据了有利地形。一句话：谁先对文章动心起念，谁就不占据有利地形。

       我不是一个很计较排名的人，但是我在乎感觉。我只要别人说我修改文章有用，哪怕我没有名字都行。但是，如果我出了力别人贬低我的劳动成果说我没有智力贡献，我就很生气。这种感觉很微妙：你的名字在上面，而你的合作者说你没有智力贡献。你很生气，恨不得把自己的名字去掉，不和他坐同一条船。但是如果你把自己名字去掉了，他又得逞了，你又会想“凭什么？”如果碰到这种情况，那么以后就不要合作了。我还听说某人给别人精心修改了文章，一开始说好挂第三作者，但是到发表的时候发现名字被移到后面去了，成为第五作者。第几作者问题不大，关键是没有贡献的人的名字被安插在前面，并且失信于人了。遇到这样的人，以后也不要合作了。